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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子建:外卖小哥,是我们最湿润的人间烟火

迟子建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22-04-13
本文摘选自《烟火漫卷》分享会速记稿

我与哈尔滨水乳交融

许戈辉:你不止一次以哈尔滨为题材,这次为什么再度聚焦到哈尔滨?你对一个城市到底怎么去把脉的?

迟子建:我过几年就60岁了,我的童年是在北极村长大的,我写的关于我那片故土的故事已经很多很多了,我17岁求学已经离开大兴安岭到了山外,我是1990年来到哈尔滨的,至今生活已经30年了。你想,30年孕育一个生命,如果你有一个孩子,他从出生到30岁,他都要娶妻生子了,我对哈尔滨,从最初的隔膜到现在就是水乳交融了,你在这座城市当中了解它的历史、文化、风俗等等一切,我对这座城市的感情在升温,对它有了表达的欲望。
这些年有些作品已经逐渐跟哈尔滨发生关系,像早期《伪满洲国》里面涉及到的,其后还有《白雪乌鸦》《晚安玫瑰》等等一系列。但是要对一座城市进行完整的文学表达,可能那时候时机不到、火候不到,只有到了一个恰当的时机,我并不是特意选择30年这一节点来表达对一座城市的感情和爱。比如一个作家的写作到了一定程度以后,你觉得你的素材足够积淀,可以驾驭着你对这个题材合理起飞的时候,我觉得哈尔滨这座城给了我动力,我给它安上了一双翅膀,我就这样起飞,呈现给大家。
迟子建。赵萍 摄

为《烟火漫卷》寻找切入点

许戈辉:我们刚才说了这么多的人物,一簇一簇的、一群一群的,怎么把一簇一簇、一群一群的20多个人物,有机串联在一起,让每个人物即便不是主角也有光彩,从而形成一部前后呼应、起承转合的作品?


迟子建:我写这部长篇,要找一个点进去,我找了爱心护送车,这一辆车在这部小说里贯穿始终,它行驶之地,除了哈尔滨,还有周围的城乡。我就要了解爱心护送这个车辆经营的状况等等,我要采访这个行业的人,去各大医院拿了很多这方面的名片,因为它是有点半地下的性质,经营比较隐蔽的,我拿着手机给人家打电话。一开始我说我想采访一下,能不能跟我聊一聊?对方立刻就说对不起大姐,我好不容易干点这个糊口。他们以为我是记者。
我后来转换方式,采访了两三个,我说我是做社会学调查的,是大学的老师,我有一笔科研经费,您跟我聊一小时,给您几百块钱,这是科研经费。这招很灵,我顺利采访了两个人。印象很深的,刘建国形象的原型。我记得是在一家位于城乡结合部的花店,他妻子开个花店,他是经营爱心护送车的,很局促的环境。冬天的时候,他穿着一个皮夹克,就像我描写刘建国那种形象,很精干。我们两个坐在鲜花店里面,有装鲜花的冰箱,他在冰箱那侧,我在这侧,我们就开始聊了。他也没要我任何证件,你是不是大学教授等等的,但他很警觉,他说你要看车吗?我说可以不看。我就问哈尔滨有多少这样的车,你们接什么样的患者和病人,这个费用有多高,患者家属在路上跟你们发生争执怎么办等等,也了解到他是一个下岗的,就是一个化工厂曾经的工人。他的这种经历也比较触动我,你看他就是面目洁净的人,所以我写到刘建国去音乐厅听音乐的时候,他开着爱心护送车回来,他西装革履去音乐厅。作为写作者来讲,我找到一辆这样运行的爱心护送车,这个车里得有驾驶员,那就是刘建国;它也得有陪护的人,那就是黄娥。这样人物就可以按部就班随着这辆车运转起来。

迟子建。赵萍 摄


我喜欢烟火人间

读者提问:迟子建老师您好,我对您的作品有印象是源于我小学的时候,在一张发黄的文学杂志上读到一篇短文,叫做《到处人间烟火》,而今天我看到您的新书叫做《烟火漫卷》,所以我想问您,“烟火”这个词对于您来说有一个特别的意义,它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意象呢?


迟子建:这个长篇《烟火漫卷》,我蛮喜欢人民文学出版社设计的,很亮眼,真是有一种燃烧的感觉。
烟火在我心目当中,至少在《烟火漫卷》这部长篇小说当中,我觉得它包含了多重含义:
一方面包含着我所写的哈尔滨的人间的烟火,我写到了夜市,写了那么多风味小吃,写了那么多人情,也包含着人情的交往。这是人间的“人”的层面的烟火。
还有一个层面,小说里贯穿有一只鹰,小鹞子,这里也有它的烟火,它的烟火是它的天空。小鹞子的烟火是晚霞,我频繁地写到晚霞,包括后记,我生活当中每一天晚饭后散步,如果是晴天,散完步看到的就是晚霞。这也是烟火,天空的烟火。是生灵的烟火。
还有一种烟火,可能深藏在地下,又回到人间的。我这里写到黄娥的丈夫,最后她把他葬身鹰谷,推到下面。他死去的时候戴着一顶帽子,因为他喜欢喂食鸟类,让各类鸟类把帽子啄出很多窟窿眼。这顶帽子在一个深谷里,本不应该出现,可是黄娥在哈尔滨和刘建国因为给鹰找吃的,在冰排跑过之后去捡鱼的时候发现了这顶帽子,我们可以想象,鹰可以在谷底叼起这样一只帽子,送入一条河流,然后它顺流而下来到了哈尔滨,来到松花江,你看到这顶帽子,就会感觉这个人还活着。烟火至少在这部长篇当中含义是是多重的,有各种气息。
作为我个人来讲,如果单纯字面意义理解,我是烟火气十足的人,我就喜欢吃,每天写完东西以后搞点好吃的,一荤一素,喝一点红酒,我觉得人生就是很美好的了。也因喜欢烟火人间,我喜欢逛逛夜市,在逛夜市的时候你发现很多有趣的事情。
比如在夜市里可以学习语言,在夜市里一个卖鱼的,把半死不活的鱼,形容为半阴半阳的鱼,多么文艺啊!我颈椎不好,去做理疗,路过一个卖香瓜的地方,商贩开着一辆四轮车,我和其他人一样,在那挑挑选选。东北人吃香瓜,得拿起来一个闻一闻香不香才买。我拿起来就闻,他说你别闻了,我这瓜从地里拉出来的时候,瓜园的主人什么都给你往车上甩,我都是千挑万选的,说实在的,在我车上的瓜都是进入决赛的瓜。你想想,多么生动啊!进入决赛的瓜,你还选什么?有预赛,有淘汰赛,它可能已经进入八强,甚至四强,冠亚军之战的瓜。
我喜欢烟火人间的感觉,虽然这些东西未必一定写到我小说当中,但是我不经意这样走过的时候,感染这种人间烟火气,所以我这个长篇写作之初确定的标题就是《烟火漫卷》。

写作是我不离不弃的伴侣

读者提问:子建老师您好,您是我唯一一个喜欢的、拥有一对梨涡的美女作家,您的微笑特别有感染力,让我过目不忘。说到文字方面,在我心里一直觉得您的文字具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让我读上它就停不下来,于是一气呵成把它读完。阅读的过程中,我会感到您的文字具有一种温度,作品有一种温情存在,展示了人世间的人生百态。而我个人很喜欢一句话,“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子建老师您的名字中就有“子建”二字,只是您的字是建设的“建”。我要问的是,在老师的生活当中,文学创作占的百分比是多少?文学创作可否是您的一种养生?我们都很关心您的健康,老师是如何注重养生问题的?我希望子建老师生活中的每一天都可以快乐健康。谢谢。

迟子建:迟子建这个名字,“子建”是我爸爸送给我的,他太喜欢曹植,喜欢《洛神赋》,曹植的字就叫子建,他不知道我日后还能写一点东西。
写作是我的什么呢?确实是我生命当中最不离不弃的伴侣,尤其我经历过个人的创痛以后,我觉得命运可以让两个特别相爱的人离散,可是命运不会让你和你的笔分离,只要我有呼吸,这支笔会陪伴我一直走下去,而且它滋养了我。但是写作对一个作家来说,也真是耗神的,我们从格非的满头华发也能看得出来。我也跟赵萍(《烟火漫卷》责编)说,我把稿子给她以后说我写《烟火漫卷》,我们单位的同事说,你怎么最近头发都是白的呢?我撩起来一看全是白头发了,真的非常耗神,我从来没有染过头发,没有打理过它,但确实白发在闪闪发光了。
我希望有一天,这个笔陪伴着我,和我的白发一样,真正经过岁月的洗礼以后,能够闪光。这样的光在我的身上和我共存,我觉得我的人生就是有价值的。我会善待自己,因为无论什么样的人生,都是人生的一个部分,我们是不能选择的。但我们能选择对生活的态度,我对生活的态度依然是积极的,请大家放心。谢谢。
迟子建为读者签名

要保持作品的健康,就要多多吸氧

读者提问:迟老师,您之前写的乡土文学或者大自然文学比较多一些,包括最早的《北极村童话》,当时读了心情非常安静,给人心情平静的感觉。您这些年会有一些偏向,逐渐转向一些城市文学的写作。我想问一下,从您最擅长的大自然乡土文学转到城市文学写作会有什么坎坷吗?您觉得这两者有什么不同?

迟子建:我在2000年出版的长篇小说《伪满洲国》,里面也写到了城市,像当年的奉天(沈阳)、新京(现在的长春)、哈尔滨,当时是伪满时期重要的几个舞台,也涉及到城市,那几个城市,我的作品涉及的场景我也都去过。我的原则是,一个作家写作的难度总会有,我们每个人都面临这种挑战,不适感都会存在。小说写作,有的时候和人到了一定年龄一样,你的器官各个方面的指数会无知无觉下降,所以你要保持作品的健康度,就要多多吸氧。这个吸氧包含多个层面,美学意义上的、生活积淀上的。我没有别的本事,但我是比较勤奋的,我的脚、手都比较粗壮,我愿意用我的手去触摸生活,用我的脚,脚踏实地把我作品涉及到的地方,能走到的尽量走到,像写《额尔古纳河右岸》等等,我都是要去实地看一下。这时你再驾驭题材的时候,这种不适感会消失,会越来越跟它水乳交融。
所以我不想限定下一部作品要写什么,是都市题材还是乡村题材?严格来说,这里写的大量篇幅也并不完全在都市里,比如写到主人公在东部边境犯的罪孽在兴凯湖,他最后赎罪的时候放了满天烟火的地方是一座煤城,一座漆黑的煤城,可是我们依然在那样的人性的黑夜和人间自然的黑夜里,看见满天的烟花,无论城市还是乡村,在这个小说里不能仅仅说它是写哈尔滨,这里也包含了生活更多层面的东西。

外卖员,是我们最湿润的人间烟火

读者提问:很惭愧,我上次读文学的时候应该是2015年了,当时读的是王安忆老师和您的书,两位“女神”的书。那时的场景是,我九、十点钟躺在床上看书,看到某一个精彩的片断,我就自然而然身体坐起来了。有这种体验,我觉得弥足珍贵。所以我一直记得您的书。 我的问题是,说到烟火气,我个人的感受,假如是2014、2015年,我想到的群体是快递。而今天或者昨天,我想到的群体是外卖员。您对外卖员这个群体怎么看?他们也是人间烟火的一部分。

迟子建:《烟火漫卷》上部《谁来署名的早晨》里面写到,早于日出之前的人,其中就有送外卖的,晚上太阳落山、月亮升起的时候,外卖员也就开始出来了。我觉得这个群体,虽然我不用网络点餐,但我在大街小巷经常看到的就是站在小区门口等餐和急着上电梯送餐的人,这就是我们生活当中最应该关注的、最湿润的人间烟火(在城市里,他们的汗水和委屈的泪水最多)。
我刚才说烟火,这种感觉就像我写到的医院里的那些人,我写到病患者家属候在门外,如果是很有钱的人,医生抢救病人的呼吸机的声音,他觉得是最美丽的音符。但是对于无力承担沉重医疗费的人来说,呼吸机的每一声的鸣响对他来说也有锥心刺骨的感觉,就是你说的关于外卖员的感觉。
我们每一个作家,每一个群体,也是他们当中的一员,跟他们休戚相关。谢谢你有这种善良的情怀、温暖的情怀,我也希望《烟火漫卷》的某个段落能让你像2015年一样,突然从床上坐起来。谢谢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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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火漫卷》作者:迟子建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无论春夏,为哈尔滨这座城破晓的,不是日头,而是大地上卑微的生灵。穿行在《烟火漫卷》中的每个凡人,几乎都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刘建国驾驶的爱心救护车,仿佛人性的犁铧,犀利地剖开现实的种种负累,满怀忧患地钩沉历史深藏的风云。无论寒暑,伴着哈尔滨这座城入眠的,不是月亮,而是凡尘中唱着夜曲的人们。不管是生于斯,还是来自异乡,他们在来来往往中所呈现的生命的经纬,是大地的月影,斑驳飘摇,温柔动人,为长夜中爱痛交织的人们,送去微光。这是一部聚焦当下都市百姓生活的长篇小说,迟子建以从容洗练、细腻生动的笔触,燃起浓郁的人间烟火,柔肠百结,气象万千。一座自然与现代、东方与西方交融的冰雪城市,一群形形色色笃定坚实的普通都市人,于“烟火漫卷”中焕发着勃勃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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